落实政府责任：艾滋病工作主导层亟待"补课"

落实政府责任：艾滋病工作主导层亟待"补课"
　　
　　 （2009年12月1日）
　　
　　 童戈
　　
　　
这里所说的"艾滋病工作主导层"，不仅是主导着艾滋病工作的政策走向、策略导向、计划制定、资源分配的政府决策层、领导层，还包括同样掌握这种主导权的各 地各级政府行政部门（如卫生厅局）、政府业务部门（如CDC）、各种性质的G--NGO（官方背景的非政府组织，如性病艾滋病防治协会、红十字会、预防医 学会等）。根据目前主导艾滋病工作的实际情况，还应该包括由官方系统掌握，各地各级执行这些主导权的艾滋病项目"项目办"（负责人和招募的专职人员）。
　　
　　
　　 （1）
　　
　　 有句古语，叫做"以其昏昏，使其昭昭"，指的是那些管事的、主事的、当权的，如果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一脑袋糨糊，在行使办理这件事情的领导权力中昏庸僵化，就只能使他们要解决的矛盾和问题更加突出和激化。
　　
　　 今年的"国际艾滋病日"前夕，有人揭露阜阳卫生主管部门印制的"防艾"台历上居然把"不搞同性恋"当成了"防艾"口号，这就是艾滋病工作主导层在艾滋病工作指导思想上"以其昏昏，使其昭昭"的鲜活一例。
　　
　　 事实上，我在艾滋病工作的接触中发现，在主管和参与艾滋病防治的卫生专业部门和机构，包括在官方系统和主流社会系统的G--NGO中，这类"以其昏昏，使其昭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例如，一些在外打工的人在异地（城市）查出感染了HIV，这个信息由CDC系统反馈到他家乡的县地级CDC，这些专业人士竟然开着几辆车到他家所在的村子 去"打药消毒"，还召集村民开会，不仅肆意暴露该感染者的隐私，还要求他的家人和村民进行HIV检测（这个情况在某几个省比较典型）。
　　
例如，一个在某地级市政府部门任职的同志人士查出感染了HIV，当地的卫生局长竟然会去说服当地政府最高首长，不仅暴露这个人的隐私，想把这个感染者从公 务员队伍里除名，竟然还建议政府首长下令，要求这个人所在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集体接受HIV检测。多亏市委书记还不太"昏昏"，没有被说动，但这个感染者 却被"优待俘虏"一样剥夺了工作的权力----给工资，不准上班。
　　
　　 例如，有的卫生部门官员在草拟有关"防艾"指导材料时，竟然不懂"防艾"工作所指的"社区"是什么意思，而把要求街道、居委会这些官方行政社区去搞些宣传类似"不搞同性恋"内容的标语、板报，也写进了文件（深圳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事例）。
　　
　　 例如，一些专业人士，包括有的资深专家，他们看到目前同志社区组织志愿者在不断"流动"着参加有关"防艾"的会议与活动，竟然质疑这种"流动"是给MSM人群提供了传播艾滋病的机会。
　　
　　 他们似乎不懂得，社会人口流动、市场活动的流动、城乡劳动力的流动、职业双向选择的流动、旅游消费的流动，这种社会转型才使得同性恋们没有象严密的计划经济时期那样只能老老实实守着家乡的那一亩三分地。
　　
例如，某省预防医学会的一个20多岁的女性工作人员，竟然把给"男性同性恋"制造接触"美眉"的机会，教育他们不搞同性恋，想做为一个"持续性"的艾滋病 干预项目。她的项目申请被一些人质疑时，她却对我这个持有质疑态度的老"同性恋"，以及在座的其他不如她"专业"的人士反唇相讥。
　　
　　 例如，某省的妇联"参与"MSM人群的防艾，却是拉着老年妇女的表演队，去给"同性恋"们扭着大秧歌反复诵唱那个传播艾滋病的"三个途径"。
　　
例如，许多地方的专业机构，似乎至今仍不明白自己需要面对那些目标人群开展艾滋病工作。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价值立场，愿意接受和支持他们看着顺眼，听着顺 耳（作风端庄，反对"419"，具有较高学历等），具有"同志"身份，而和当地同志社群格格不入的同志人士做自己属下的"防艾"志愿者。而对那些自己看着 作风表现不顺眼，表达的价值观和意见不顺耳，却在当地同志社区中具有广泛人际联系，可以深入同志人群的同志社区和愿意保持独立的社区组织参与艾滋病工作， 进行排斥，以至表现出传统道德评价的否认态度。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可笑吗？我是笑不出来。
　　
　　 因为，为艾滋病工作主导层这种"以其昏昏，使其昭昭"付出的代价，不只是耽误了促进艾滋病干预普遍可及的宝贵时间机遇，不只是浪费着大量的金钱，包括外国纳税人的金钱，更付出了数以万计的中国公民的健康和生命！
　　
　　 前几天召开的"上海会议"上，卫生部长陈竺披露的有关艾滋病疫情数据可以证明，这句话，并非只是一种"别有什么用心"的危言耸听！
　　
　　
　　（2）
　　
　　 如果说，由"同性恋"来说"同性恋"的道理，总会被一些人当成不够客观，那么，我就说个"异性恋"的实例。
　　
　　 政府公开披露，近年，异性经性传播的HIV感染者和艾滋病人，近年来急剧增加，目前占感染者和病人总数的42%。
　　
　　 对于异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原因，一直以来，人云亦云的对感染途径存在着一个顽固的"科学"设定，也就是说，那些异性经性传播的男性HIV感染者和艾滋病人，他们"肯定"是道德败坏、淫乱不堪的去嫖"小姐"了。
　　
如果是异性经性传播的女性感染者呢，恐怕，不是他们的丈夫（或者男性性伴）去找"小姐"而感染了，就是他们的丈夫（或者男性性伴）是"同性恋"而感染了， 或者，就是他们大搞婚外恋而感染了，或者，就是因为他们去嫖"鸭子"而感染了（这个设定，似乎因为会被女权主义质疑，目前还不够"昏昏"，也就不太"昭 昭"）。
　　
可是，经过若干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金钱、时间、物力，各地各级卫生专业机构也得到了大量的数据，发表了大量的论文。结果，他们却发现，在他们调查、监 测、接触到的小姐群体中，白纸黑字的数据证明，HIV感染者，也就是小姐中存在的可以传播他人的HIV感染源，微乎其微（据说，需要投入20多万干预、监 测、调查的经费，才从"小姐"中找到一个HIV感染者，而且还多数流失）。这个数据，说明目前在小姐群体中发现的HIV感染者，并不足以造成异性经性传播 艾滋病出现近年来如此大幅度急剧上升的结果。
　　
那么，那些异性经性传播的HIV感染者是怎么被感染的呢？不言而喻，我们的艾滋病工作专业队伍，是以"异性恋"者为主体。但我们的"异性恋"专业人士对异 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情况，却说不出数据内涵的所以然。由此可见，他们对自己本来缺乏深入了解的同性"性"状态和预防方法，也只能照本宣科的说些他们自己坚 持的认识了！
　　
　　
　　（3）
　　
凭心而论，社会主导层对一件社会事物缺乏了解并不可怕，而主导层如果非要坚持由强势的领导权--主导权--统治权去贯彻某种意识形态强制，非要对一件自己 可能缺乏了解，甚至具有一定了解的社会事物进行主观强制的解构，非要"教育"民众接受这种强制，无论这个解构是政治的，还是法律的，道德的，这个不能实事 求是的结果就很可怕了！
　　
　　 最近，一些国内外媒体采访我，我就坦率的交流了一些个人的看法。
　　
　　 我觉得，大家关注国内同性经性传播的严峻形势，无可厚非。但是，我呼吁大家更不要忽略了异性经性传播艾滋病形势发展的严峻。
　　
　　 应该承认，中国政府在艾滋病政策上的进步，开放了同志社区和社区组织参与政府部门的艾滋病工作，由此，政府和社会才能够对同志人群的艾滋病情况有了一定程度的深度了解。但是，认真分析，这样的收获，还只是疫情监测技术上的收获。
　　
艾滋病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到底是公共卫生的技术问题，还是复杂严峻的社会问题？造成这个社会问题的症结在哪里？目前，艾滋病经性传播的急剧上升态 势，终于使得"同/异之分"殊途同归，正在显化和集中到了政府和社会、法律怎么对待社会公民的"性"活动这个社会现实问题了。
　　
中国社会传统以来的政治、法律、社会伦理文化等正统势力，整体上对"性"的歧视、压抑、禁锢，对"色情"、"淫乱"的过分敏感，以及"市俗道德"意识的张 扬，至今还在困扰着艾滋病工作的政府策略。而且，近期还有收紧的动向，例如，在有些城市，已经对一些经营性场所、网站进行强行关闭。好像，关闭了这些场所 和网站，就能关闭人们的"性"。
　　
古今中外，社会当权者总愿意用迎合"市俗道德"的道德说教争取老百姓对自己行使权力的认同，而用老百姓感兴趣（而并非为愤恨）的性道德强制来制造"清平世 界"的社会舆论，转移更尖锐的社会矛盾，似乎也是常用策略。但是，这却是正统说教对现实存在制造出的一种"眼不见为净"。
　　
我的调查研究说明，中国社会的男男性活动，恰恰是在政治高压还没有解除的"文革"中后期，由历史以来的一种个人和个人之间的性关系（过去，除去"相公"存 在社会职业的群体认同，其他人发生的只是一种个体之间的同性性关系），开始发展出来了"我们这类人"的群体认同，以及"我们这类人"的群体活动方式和人际 网络。
　　
因为，通过"文革"，当人们觉察到，自己原来从日常生活活动接触到的同性中，如从同学、同事、邻居、朋友、亲戚、下属中结识性伙伴的方式，很容易被周围人 发现，并会引来迫害，索性就到社会的一些隐秘角落，从陌生的同性中，去寻找可以隐蔽自己个人情况，可以隔绝和"周围人"联系的性活动和性伙伴。
　　
　　 由此，在"同性恋"这个概念还没有在中国大众中普及的时候，"我们这类人"的群体认同也就逐渐替代了"我和你"的个体性关系，并发展成为了"这类人"的社会网络。
　　
而那种为了"净化"中国的政治制度，在艾滋病问题上否认这种同性性活动存在，否认艾滋病已经在男男性活动中悄然传播，努力制造性道德强制社会舆论的"昏 昏"，曾经使得中国社会投入预防同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政府动作晚了若干年，使得同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实际情况成为了隐藏在传统道德强制社会舆论之下的一座 冰山，也使得近年的艾滋病工作实际上是在艰难的偿还着这笔"历史债"，而形成了工作越务实，越深入，越有效，而HIV感染者越多发现，感染率越会上升的局 面。
　　
　　 目前，同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这座冰山，随着艾滋病政策的进步和工作的深入开展，正在急剧上浮。
　　
　　 而异性经性传播艾滋病的这座冰山，也象前些年同性经性传播的这座冰山一样，正在悄然浮出传统性道德强制的社会舆论水面。
　　
　　 "同/异"经性传播艾滋病情况在同步急剧发展的问题，恐怕，近年来会更加显化。
　　
但是，我们的社会舆论，请大家注意一下近日来的媒体报道，谈到"经性传播"已经成为艾滋病传播的只要原因时，却只知道谈"同"，不知道谈"异"，不知道该 给出什么提醒，还是站在多数人立场上对少数人的猎奇和偏见。老"同"们可以站在主体立场上，主动对阜阳这件事表达自己的意见，而"异"的话语权当权者呢？ 可以比较出，他们还不知道主动负起主体责任。
　　
　　
　　（4）
　　
　　 国内的艾滋病形势，在经性传播艾滋病这个问题上，正在对中国的艾滋病工作主导理念，对艾滋病工作的主导层----决策层，发起了对传统性伦理正统统治（包括对政治伦理、法律伦理、社会伦理的渗透）的新一轮严峻挑战。
　　
怎么对待经性传播艾滋病问题，现在，对老"同"们，还能想起这句陈旧过时，既不科学也不够人权的"不要搞同性恋"口号，而对老"异"们，能喊些什么呢 ----去喊"男人不要嫖鸡，女人不要嫖鸭"？去喊"夫妻上床必须坚持使用安全套"？还是发动一场"红卫兵式"的群众运动，把那些城市的、乡村的、星级酒 店的、穷街陋巷的、路边的、居家的、女的、男的、又女又男的、一会男一会女的、男男的、女女的性交易、性活动，都来一番赶尽杀绝的大扫荡吗？
　　
　　 问题是----有可能吗？会奏效吗？
　　
　　
　　（5）
　　
　　 今年的艾滋病日，主题是----遏制艾滋，履行承诺：权益、责任、落实（这是官方的中文翻译，另有一种翻译是"普遍可及和人权"）。
　　
阜阳出现的这个例子，典型说明，在同性经性传播艾滋病这个"老"问题上，我们艾滋病工作主导层的知识、观念、指导思想、作风、主导策略，居然会这么滞后。 而随着经性传播艾滋病形势的发展，各级各地艾滋病工作的主导层必定要面对更为深刻复杂的"性"问题，他们该怎么担负起有效解决艾滋病问题的主导责任？
　　
因此，我理解和解读今年国际艾滋病日的主题，就是----政府（各地各级的官方部门和机构）要履行有效遏制艾滋的政治承诺，必须保障受艾滋病影响社会公民 的基本人权，其中包括"性人权"，由此，必须落实改善艾滋病政策和法律环境的政府责任，必须落实主导艾滋病有效防治工作的政府责任。
　　
　　 要履行这个责任，就需要普遍、深入、有效的对艾滋病工作主导层进行艾滋病工作指导思想和知识的 "补课"。
　　
这个"补课"，由艾滋病工作主导层仍然延续和坚持自己原来的观念和思维定势，关起门来讲自己乐于接受的东西，讲那些数据，讲公共卫生技术，没有什么意义。 进行"补课"的核心内容，必须吸收和理解、贯彻国际社会总结的各项艾滋病工作指导原则，尤其是艾滋病人权原则；必须理解和吸收目标人群（草根组织）对于艾 滋病服务的需求、人权状态、合作要求、实践经验等方面的体会、意见和建议；至少在官方体制系统内，必须对艾滋病综合防治的有效策略和方法形成共识和统筹， 对官方体制存在的弊端形成有效的规避、监督、纠正措施。
　　
在中国社会，解决艾滋病问题，政府是第一责任人。因此，各地各级的艾滋病工作主导层，既然吃着国家俸禄，就不能只是搞大忽悠那一套，不能形成政府的人花着 政府的钱堆砌"政绩"，却在糊弄政府（这是最大的腐败）。政府的领导层对此必须形成民主决策和民主监督的纠正手段，必须促进艾滋病领域的官方体制系统务实 有效的承担起主导责任，不能再让更多的公民因为主导层的"以其昏昏，使其昭昭"而付出自己健康和生命的代价了